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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死囚的故事

              看了很多資料,希望能更接近真實情況一點

        可以接受請往下: )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他們跟她說了。

  不快不慢,她這麼覺得,這些日子夠她夢迴一張臉從生氣勃勃到瀕死再到死透。

 他們確實跟她說了,不是她聽錯,她知道會在晚上,反正曾有人在晚上被提出去就沒再回來,大家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,她忘了是聽誰說,很早很早以前都是在清晨,許久的傳統吧,搞的大家被腳步聲驚醒,時常睡不好。但她想不太起來是誰說的,說的人是出去了,死出去了還是怎樣她也不復記得。

 如今她到現在為止活過第幾年冬夏,也許不到三十……?

 不過她知道她那時死的時候不到二十歲,她到底是她的誰?是學妹嗎?還是同學?搞不好是陌生人?她忘記了,也忘記她為了什麼而死,唯一被記得的只有那張臉,還有那時的感覺,額頭和鼻樑都麻麻的,最後她幾乎要不自覺流淚,「爽」字或許可以形容那時情狀,但最適切的字眼應叫「殺紅眼」,或許當下的感覺很像性高潮吧,誰知道呢?她猶記她上鋪說起她和她男友含羞莫名的神情,但在她的理解就只有很痛,很糟糕,完全不如「殺紅眼」。

 然後,他們來提她出去了。

 法務部長簽了,表示:她伏法去吧,為罪過負起代價。

  於是,她現在得上刑場了,即使有些事情已被她遺忘。


 

 其他遭遇這個處境的人應該是什麼反應她無從得知,她自己腳步虛浮,走得不快,但也不至於到要別人用拖拉著。

 短短的路程,走得異常久,麻麻的感覺出現,在骨盆腔迴蕩開來,又沿著脊椎爬上去了,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,上回是在她判決定讞,如果要她為這種麻麻感定一個名字,大概是「認命而絕望」,同是麻麻的感覺,比起來她當然是喜歡「殺紅眼」,可惜那在她的生命中僅有一次。

 整個刑場比她想像的小很多。

 檢查過身分後她得到最後一餐、酒和菸,那菸是長壽菸,這名稱真不是普通諷刺,從前小時候,她也幫老菸槍的阿爸買菸,但她其實很討厭菸味,痛恨家裡菸味繚繞,不過買菸這種事她沒少做。

 她從不飲酒,也不打算在死前破例,她沒再看那瓶金門高粱一眼。

 最後那個明顯是外賣便當的餐盒,太讓她意外了,竟然是油雞腿便當,想了一下,她咬了一口那隻油雞腿。

  ……不夠味,肉也偏老,比之她阿爸做的由雞腿實在差太多了,阿爸開的便當店的招牌果然不輸任何人,只是她早就再也吃不到那個味道了,幾年前為肺癌所苦好多年的阿爸終於走了,被阿爸視為繼承人的大哥早在她被司法纏身、家裡被賠償所苦的那年,因為打工處的機器操作不當,絞斷了手臂,那時她在羈押,開庭的時候,老媽如她所料雙眼紅腫,不知哭過幾回,阿爸自豪於,他一個在廚房油膩味之間穿梭的辛苦人,五十歲了,仍一頭烏黑的髮,一夕成了灰白交雜,那個在得知她犯下滔天大罪也挺直腰桿面無表情的男人,就這麼垂在那裡,眼角的皺紋被壓得異常明顯。

 判決確定,她入了監獄,之後她就不太再跟家裡連繫了,很多事情都是後來得知的,那年寒冬,大哥用跳進溪裡結束生命,聽說身體打撈起來時都已不成人型,和她有著相似面容的雙生阿弟,自幼天才的他是家裡的希望,第一學府頂尖科系,他去辦休學,說什麼技術性休學,避免被二一退學,老媽很不諒解,然後阿弟又學人家玩未婚生子,她猜老媽是想叫阿弟把那女的娶進門,但那女的看不上他們家的背景,孩子生了扔了就跑了,再後來,阿弟騎機車,因為道路不平整,摔死了,家裡得到一筆國賠,全投在阿爸的醫藥費上了。

 那次老媽大概也狠狠哭了一把,阿弟可是她最偏疼的孩子。

 她犯罪,老媽哭;大哥殘障,老媽哭;大哥和阿弟過世,老媽哭;阿爸走了,老媽哭。

 但這次她被槍決,老媽大概是不會哭了。

 不是她不知道,因為媒體會講,電視會播,說得洋洋灑灑,惡人伏法,順便把她都已經忘了的犯罪理由拿出來報導一番,就算他們家現下沒電視,鄰居也會去對老媽多嘴,再沒有,司法單位也會去通知她,雖然是事後。

 她不會哭的,因為那個鄉下便當店老闆娘,會心疼打工的兒子,會心掛異地求學的女兒,會心碎孩子離開,會用剩下的歲月替丈夫守著,但不會為死去的罪犯淚流,她是決絕的,而且眼淚早已流乾。

 思緒至此,她不願再想。

 她抬頭看地藏王菩薩的掛像,盈盈獰笑,骨盆腔和脊椎的麻痺感更甚。

  她會被忘記的,那張臉,一個記得那張臉的人將死去,而總有一天,她和她都會被完全遺忘。

 一切終將歸於塵土。

 

  罕見的女死囚。他看著她,他是一個執行法警,簡單來說就是劊子手,他在看她,她很不一樣,一般死囚都會抽菸喝酒吃不下飯,但她卻只吃了油雞腿,雖然只有一口,然後抬頭。

 極美的丹鳳眼,極空靈的神情。

 他被同事抓了一把。

 不可以再看了,他只是一個東西,不可以再想,她將會……死在他槍下。

  向她詢問遺言,她似乎說了「油雞腿」,不是很大聲,很吸引人的聲音,略帶沙啞。

 「以後你們還是……排骨或滷雞腿比較好……,算了,那不干我的事。」

  她沒再說話。

 然後她拒絕打麻醉,不是拖時間的那種,而是純粹不希望麻醉,她的心臟處向後背延伸,左後被標上了記號,被安置、趴躺在鋪著棉被的沙丘。

  約莫兩公尺外,他在那裡。


 

  一連七天,夢裡都有她,那雙勾人的丹鳳眼直直看著他,下一秒,血花盛開、激射,蓋下來他滿頭滿臉都是,濃稠暗紅色液體流進他眼睛,整個鼻子充斥著血液的味道。

  反覆好幾次,有幾天甚至是被驚醒,醒了之後就在床上發呆,整個腦袋都是有關於油雞腿的疑問。

  他有時候會以為她沒死,至少她的形象是活的。

 他那時不該打量她的。

 如今她快成了他的心魔。

  ——他們都是殺人兇手。

  他沒去找法師驅魔,最後只是遞出了辭呈。


 

  他退掉租屋,去了鄉下,住進一間他死去的長兄生前買的三層透天厝,這房子打他長兄死後,身為他唯一的至親,他繼承了它。

 一推開門,滿屋子混濁空氣灰塵塵蟎味。

 他就站在門口,這次他真的洗手不幹了。


 

 把自己安頓好,還沒找到工作,先撿到走失孩童。

  一個穿著小學制服的女生,髮長約到肩膀,一直猶豫地走來走去,最後向他走來,他以為她要問路還是其他之類的,但他對這一帶還沒有很熟。

 一雙似曾相似的丹鳳眼對著他。

  「這附近,有賣油雞腿的嗎?」那小妹妹問﹕「我阿嬤一直說想吃。」

 最後,他把那小妹妹帶去警局,因為那小妹妹在言談中無意間透露她是從別的鄉鎮一路走來的。


 

  第二次看到那個有著丹鳳眼的小妹妹,她的制服更皺了,頭髮更亂了,表情很不耐,還對她翻白眼﹕「算我拜託你,我是出來找油雞腿順便透氣,你不要再把我帶去警局。」

 他愣愣地看著黑眼珠往上,眼白全部翻出來的動作,最後把人帶回家。

 「老師說,不可以隨便去陌生人家。」踏進他家玄關,脫鞋子脫得很順手的小妹妹說。

 他正在反省他怎麼把人帶回來了,聽到這話頓了一下。

  「不過你要綁架我、賣掉我、殺死我也沒好處。」和上回所感受到的形象相比,一種早熟和荒涼的錯覺透了出來﹕「反正我死豬不怕開水燙。」講得一臉認真。

  他再次頓了一下。

  小妹妹自己跑去沙發上坐著 ,還自己找遙控器開電視,動作極為流暢,並且附帶一邊抱怨﹕「阿嬤一天到晚碎碎念便當店跟油雞腿 ,什麼要是店沒收掉之類的 ,煩都煩死了。」

  他正想著她大概是隔代教養家庭 ,委婉問了一句家裡其他人。

 她把電視頻道轉來轉去﹕「阿公掛掉了 ,伯伯掛掉了 ,姑姑掛掉了 ,我爸也早死了,我媽跑了,喂,你家怎麼沒有卡通台……,算了,我要吃餅乾。」

 他看著她那雙丹鳳眼,也說不出心裡是甚麼感覺。他去冰箱拿切好的蘋果。

  「沒餅乾?」

 他點頭。

 「你家好無聊。」小妹妹露出鄙視的神情,但仍拿了一片蘋果。「油雞腿跟死人,到底哪裡重要?」她咕噥。

 「因為……,是再也回不來的東西,所以你阿嬤很懷念。」他說,彷彿覺得她的丹鳳眼盛滿忿忿不平——希望自己更被阿嬤重視。

 「這樣很蠢誒,東西本來就會壞掉或不見,人最後都會死。」滿臉不認同,張嘴咬下那片蘋果。

  霎時,果汁幾滴噴濺。如果放大來看,還真有點像他扣板機後,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幕。


 
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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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蕨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